乡野见闻录第1章   

摆脱了那些宾馆和出租车不厌其烦拉客的人，我向站前广场走去，下意识掏出手机看下时间。

已经凌晨两点了，手机里居然还有十几个未接，我全是我老爸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成静音了，我竟然一个也接到。也不管晚不晚了，估计父母还在担心我，赶紧回拨过去。

秒接，老爸沙哑的嗓音传来“可啊，你到了没呀，怎么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手机没电了呢”

“爸，我到了，手机不知道怎么的静音了，所以没接到，你和老妈不要担心”

“那你在哪呢？我在站前广场的的大榕树下等你半天没见你出来啊”

“啊，我不是和你说我自己打车回来吗，车刚到，我刚出站前广场”

我赶紧挂了电话朝大榕树下跑去。

果然，我爸佝偻着背影孤零零的跨在他那辆破旧无牌力帆车上，我瞬间心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爸应该早就到了，六七十里路坑坑洼洼，到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电话也不通，他在这里担心了六七个小时

揉了揉眼，清了清嗓子，我喊了声爸，我爸答应了声招呼让我赶紧上车。

趴在老爸佝偻的背上，我百感交集。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但他会的手艺特别多，他会捕鱼，还会打猎，会很多很多，虽然我妈经常嘲笑他这些手艺并没有为我们家增加什么收入，但确实在我们三个孩子眼里他就像哆啦A梦机器猫一样无所不能。农村本就清苦，因为计划生育，弟弟妹妹属于超生，所以天价的社会抚养费让我们家更是雪上加霜。尽管这样，我爸也从来不像母亲一样会抱怨，会埋怨。像个老黄牛一样默默为我们撑起一片天。

至于我的母亲，那也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爱唠叨，爱抱怨。但其实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一心的为这个家操持，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为数不多的好东西都紧着我们先。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爸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可，等到了沙金你先去医院看看你爷爷吧，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说着说着，老爸声音就哽咽起来

“嗯，好的，爸，爷爷会没事的，爷爷身体底子好，你不要太担心”我安慰老爸道

其实我自己也很难受，我对爷爷奶奶感情很深，在我妈怀弟弟妹妹躲计划生育的那几年时间里，我都是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的，由他们照顾的

破水泥路颠簸了一路，终于停到了沙金区医院门口，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快天亮了

顾不得太多，我爸把摩托车停好，领着我直往住院部的病房去，医院难闻的消毒水气味让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到了病房，看见正在陪床的小叔在床边瞌睡，我打了声招呼“叔，您辛苦了，您先回家去睡觉吧，我来陪一下爷爷就好”

“啊，可可你什么时候到的啊，你应该还没吃东西，我回去让你婶婶张罗点吃的，等下给你送过来”

我正想说不用，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起来，从昨天下午三点到现在没进食也确实饿了，只能点点头

小叔和老爸都回去了，只剩下我和爷爷，看着满身插着各种仪器的爷爷，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滑落，我凑到爷爷耳边呼唤：“爷爷啊，是我，我是姬可，我是您的长孙姬可，我回来看您啦，您老可千万没事啊，您不是说要等我领孙媳妇进家门给您和奶奶看看吗？我已经有对象了，过几天领回来让您和奶奶掌眼，替我把把关，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不知道说了多久，爷爷没有一点反应，要不是看仪器正常运转，我都会以为爷爷已经故去了。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觉得累了，趴在床沿边静静地看着爷爷，这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病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人特别沮丧

凌晨的病房好安静，我看着爷爷，摩挲着爷爷枯如树皮的手，突然墙角那边传来一声咳嗽，打破了这样的宁静。我转过头去看，那边靠窗的病床居然还有个和我爷爷年纪相仿的老人在那。我进门看见几张病床都是空的，以为这个病房就我爷爷一个人，没想到靠窗的那位置居然还有个老头。

脸唰的红了起来，刚才我那又哭又笑的真情流露岂不是全被他看见了，大写的尴尬啊，恨不得钻个地缝钻进去。

“你也不要不好意思，这有什么，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孙子我也会很开心。看得出来，你对你爷爷那是真孝顺。”老头好像看出了我的窘境，替我解围

我勉强的挤出一副笑脸“不好意思啊，大爷，刚开始没注意到您在那边，打扰您休息了，对不起”

老头摆手道：“没事，没事，老头子觉浅，睡个把小时够了，也没多少时日了，睡觉多浪费生命”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这样的话，只能还是勉强的对他笑了笑作为回应。

他见我不搭话，又主动说道：“后生（后生在我们那就是年轻人的意思)，我住了几天，听你们说话，你们是沙金姬家村人？”

“是的，大爷，我们就是姬家村的”

老头又疑道：“那不应该，你爷爷这种情况怎么会送医院来？姬老七他不是你们村的吗？你们怎么不找他”

听完我便怒了，因为他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姬老七，也就是姬振坤，我们村里的绝户，也是我们族里面的长辈，我们都叫他七爷。他另外还有个身份就是背尸匠，从字面意思就很好理解，就是人死后入殓装棺或者运送尸体，这时候他们这个职业就派上用场了。这是个很晦气的职业，干这行需要师傅破戒，一旦干了，那就是一辈子的行当了，年轻一辈几乎没人愿意从事。

我愤怒是因为我爷爷只是生病，这个老头说让我们去找姬老七，那不是咒我爷爷吗？

我脸立即黑下来不客气的回道：“老人家，我们是哪里开罪你了吗？至于这样咒别人的家人吗？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我劝你嘴上积点德”

老头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他看我这样他也是毫不客气说：“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姬老七是背尸匠没错，但他不仅仅是个背尸匠。我是看你孝顺，才好心提醒你一下，你爱信不信”

老人说完就蒙着被子假装睡觉了，摆出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可能是觉得好心没好报，显然也是有点生气了

我还想和他再说点什么，看他这样，我也索性闭嘴了，真是个怪老头

望了望窗外，天已大亮，走廊外面，医护人员也开始忙碌起来，这时我小叔拎着饭盒进来边走边说：“可可，饿坏了吧，来，赶紧吃点，你婶自己包的韭菜饺子”

我也是真饿了，没客气的，也不管刷牙没刷牙的，准备直接打开饭盒就开造。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窗边那个老头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送饭，要不要把饺子匀一点给他吃吧

于是站起来往窗边那张床走去，细声细语的说：“大爷，睡着了没，起来吃点饺子吧”

见没动静，我看到他病床边桌子上的碗，也不管它干净不干净，直接往里面倒了一半。

我小叔看我的一系列举动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摇了摇头。

我倒完饺子后回到爷爷这边床边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三两下解决战斗。

我小叔看我意犹未尽，问我：“吃饱没，需不需再吃点什么，你年轻消化快，这点不顶饥”

“不用了，叔，你先回去吧，今天就让我陪爷爷在这边，你们辛苦这么久了，我刚回来，让我这个大孙子尽点心意”我回道

小叔明白我的意思，没有多说什么，拎起饭盒就走。告诉我中午大家都会过来，还会顺便给我带饭过来。

我小叔前脚刚出病房，只听吱嘎一声，窗边的的那个老头噌的就坐了起来端起碗，拿起筷子吃起了饺子，速度比我刚才吃的还快

老头看我忍俊不禁的表情，白了我一眼说：“我只是有点渴，喝点饺子汤顺顺气”

我懒得和他拌嘴逗趣，就不去拆穿他这拙劣的借口。看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后，一副还挺惬意的的表情。

我还是忍不住去打趣他：“大爷啊，你也不像有病啊，看你能吃能喝的，住这干嘛啊”

听我这话，老头本来有点得意的表情就垮了下来又开始沉默

我以为是我玩笑开过了头，他也一把年纪了，我一个年轻人和他较什么劲，立即和他道歉：“大爷，对不起啊，生病住院本来就很糟心了，我不该开这种玩笑”

老头看我一本正经的道歉，脸上的表情舒缓了好多，摆手说道：“后生，我不是冲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我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当我还想再附和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老头却没给我机会，朝病房门口望了望。

发现无人注意我们这边又接着讲：“早上我和你说姬老七的事不是调侃你，很多东西不足以外人道，你以为背尸匠真的只是背尸这么简单啊后生，背后的学问可大了去了，更何况是姬老七这样的背尸匠”

这是他短短时间第二次和我强调背尸匠这个职业特殊性，还特地强调我们村七爷的特殊

“我七爷怎么特殊了？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孤苦伶仃，要不是村里帮着接济，怕是过得更难，像你说的他那么厉害何至于此啊？”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是他自己作的，想当初在外面讨生活的老江湖，只要提起虔州姬老七，哪个不要给他竖起大拇哥夸一句好样的”老头答道

我眼前不禁勾勒出姬老七，姬振坤那张生人勿近的面孔。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普通的老头会有这么辉煌的过往？

“吹牛吧，一个靠背尸体讨混迹的凭什么这么多人敬重他”我还是太不相信老头说的话

老头音调都拔高了几分“吹牛？姬老七当然不是只靠背尸出名的，以前行走江湖人人都有一门技艺傍身，而姬老七的套路让人看不清，什么都会，还什么都精，刨坟背尸自不必说，像什么占卜堪舆，驱邪避凶，放蛊养鬼，炼丹制毒等等，只要民间有的手法，几乎没有他不会的，而且不仅仅是涉略而已”

我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这？这老头说的这些除了刨坟背尸我觉得靠点谱，没有一件不是封建迷信的玩意，但凡上过点学就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在科学真理面前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我不得不打断老头的话：“这么说我七爷以前靠封建迷信行走江湖骗钱打秋风的神棍？”

老头差点没把胡子气歪，气鼓鼓的说：“敢情我说了半天，你还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呢？真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浪费表情，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由笑出声，这老头像个老小孩一样，我是真觉得这老头太有趣了

看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头嘴角微微的抽了抽，转过去脸

这时护士推着推车来查房，询问了一下我爷爷的状态。提醒了我一些注意事项后就推车向病房门口走去。并没有去那个老头那边查看，我以为他们忙忘了，忙叫住她们，告诉她们把老头给遗漏了。

谁知她们摇摇头笑了笑还是走了。我还是不死心的追出病房门口，问个究竟：“护士，你们咋回事，哪能区别对待呢？”

护士看了看我，脸上有一丝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和我解释说：“这个老头在这边住了快两个月了，非说自己快死了，各种检查都做了全部没问题。医生怀疑他有精神问题，得了精神分裂，给他用药开药他却不用，他家属来劝了不知多少次他回家就是不走，真是个神经病。”

听完我就一脸懵逼了，真是个神经病啊，我为我刚开始的一丝动摇感到可笑，忙和护士道歉

回到病房，我依旧坐到爷爷病床边。还是窗边那个老头，幽幽的来了句“她们是不是和你说我是神经病，说我精神分裂。”

“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连忙狡辩

“相逢即是缘份，我看你后生也挺顺眼，不妨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是一个算命先生……”

接下来老头开始娓娓道来他的故事

他说他是沙金区南门渡人，他叫刘守山，是一个算命先生，祖传文王占卜法，屡试不爽。他们家祖祖辈辈靠这个手艺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就连在那个很特殊的几年里他们也没有饿过肚子。因为收入不错，所以他的儿女们的生活都挺优渥，也接受了现代教育的熏陶，不愿意吃苦去学这些封建迷信的糟粕。

他说就在今年七十岁的时候，突然就萌生了个离经叛道的想法，那就是给人算了一辈子的命，从未替自己算过。特别想给自己来上一卦。

自古算命就有规矩，不算死人，不算同行，不算自己。这是算命先生的红线。

但就在前几个月，这位刘守山，刘先生，逾越过了这条红线，替自己卜了一卦。这一算不要紧，直接要命啊，据他自己说，卦象大凶，他的大限将至。不知道命本该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破坏规矩，自己害了自己，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只能认命。

随后他召集了子女交代完身后事，便到医院里住了下来。起初，儿女们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才会这样，一起陪同他做了一轮又一轮的全面体检。结果都是健康的很，无任何隐疾。儿女们兹当他是年老精神出了问题。轮番安慰他返家用药，可老头无动于衷，儿女们只能随他去了，住医院就医院吧，也没什么不好。

听到这里，我算是清楚了这个老头住院还被护士嫌弃的来龙去脉了，可我更加和她们一样笃定这个老头有精神病了，全面体检做了那么多次问题，还说自己问题，这不是魔怔了吗？可能他从事神棍这个行当太久，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吧，唉，也是个狠人啊，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这个老神棍刘大爷刘守山看我奇怪看他的表情，又问出了那个问了很多遍的问题！“后生，你不会也和他们一样也觉得我是神经病吧”

我头连忙摇的像拨浪鼓。

“后生，不管你信不信，再和你多嘴一句，我看你面相也是有福之人，但你耳垂低落，耳根子软即是心软。心软不是病，却是很致命”老神棍刘守山职业病又犯了

我内心波澜不惊，就冲他那句我是有福之人我就半个字也不会信，哪个有福之人混的像我这么惨，二十啷当，一是无成

但是，他是神经病，我又不是，我怎么能和神经病讲道理呢

我只能用几句谢谢，借你吉言这样的客套话来终结我们这种鸡同鸭讲，没有意义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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