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路维和赵寅磊全文阅读第42章   

　　看到车窗外是一处墓园，姚禹梦心里的一簇小火苗呼的一下就哔哔啵啵地燃烧成了熊熊火焰。
　　她蓦然回首，不敢置信的眼神紧紧盯着坐在驾驶座上的赵寅磊，想问他却又紧张到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赵寅磊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转过头凝视着姚禹梦只一会儿功夫就盈满了泪水的双眼，忍不住伸出手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微微点了点头，对她笑了笑，用尽了所有温柔似的说：“下去看看吧。”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姚禹梦一时间心神俱震，百感交集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直接从眼眶中跌了下来，正好落在赵寅磊伸过来的手背上。
　　赵寅磊好像被烫到似的，立马抽回了手。
　　只是这滴泪看似滴在他手上，实际滴在他心里。
　　手能抽回，心却没法抽离。
　　一种灼热又潮湿的感觉一下子升腾起来，透过姚禹梦黑漆漆的汪着一层水雾的眼睛，被他刻意埋葬的景象一点一点地从记忆深处踏雪而来，他想起在基地，也有这么一个类似的地方，致远的衣冠至今也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以另一个方式永远驻守在曾经的岗位上，守护着祖国的大好山河，人民安康。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这两句诗曾经写在赵寅磊的遗书里，他曾经严肃认真地考虑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把它们刻在他的墓碑上，这样的话战友、同志来看他，也许会觉得欣慰，不会再感到悲伤。
　　赵寅磊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姚禹梦：“别哭，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也不希望你哭。”
　　姚禹梦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听话地擦干眼泪，跟在赵寅磊后面走下了车。
　　这个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座私人墓园，篱笆围栏里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有着两座坟茔。
　　赵寅磊推开一扇吱吱呀呀的小铁门，示意姚禹梦在他前面走进去。
　　姚禹梦深吸一口气，紧紧抿着嘴唇，抬起两条仿佛千钧重的腿，扛着外婆全家人毕生的期盼，带着继承自前辈的使命和勇气，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座刻着中文的墓碑走去。
　　中国援非医生梁庚杰之墓。
　　再怎么努力也抑制不住胸口间激荡的感动和悲怆，姚禹梦只能勉强抑制住哭声，流着泪跪在墓前，以中国人传统中最重的礼节给她的舅外公磕头。
　　“舅外公，我是姚禹梦，是阿容的女儿，是和你最亲的小妹妹的外孙女。”姚禹梦想起外婆，声音哽咽，语不成调，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你没有见过我，我可是从小听外婆说你的故事长大的。你和外婆的那一点小秘密，外婆全都已经告诉我了。”
　　说到这里，姚禹梦含着泪笑了笑：“家里人都挺好的，所有人都很关心你，想念你。只是因为现实原因，实在找不到机会来看你，这些外婆应该已经都和你说过了吧？希望你们在那边还是当年的好兄妹，一起在天上好好地看着我们，看着我们的国家。现在我们国家发展得又快又好，日新月异，后辈有我们，你们放心吧。”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证件，拿给舅外公看：“舅外公，你看，我现在也是援非医疗队的成员了。援外医疗队这么多年了，无论国际风云变幻还一直坚守着，只要祖国需要，非洲人民需要，我想我们一定会一直坚持下去。”
　　姚禹梦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们现在的条件已经比你们那时候好了很多很多，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医疗条件，都有了很大的进步和提高。这两年我们帮助玛喀提人民援建了姆那瓦萨教学医院，连神经外科的手术都能做了。最近我们普外也从国内引进了微创技术，很快就能在非洲开展微创手术了。你要是能看见的话一定也会感觉到欣慰吧。”
　　说完，姚禹梦又磕了两个响头才站起身，隔着婆娑的泪眼，这时她才发现舅外公的墓前放着来自国内的茅台酒和双喜烟，还有一些非洲当地的水果和特色小吃。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赵寅磊直到这时才开口：“驻当地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和援非医疗队的医生们每年都会来看望梁医生。当地的老百姓都知道这里有一位中国医生，为了给非洲人民带来更好的医疗条件，从万里之外的中国来到了非洲，牺牲在了非洲，他们都对他心存感激。”
　　“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前几天送来的。他们知道中国人有过清明节扫墓的传统习俗，这些年来每年清明节都会带着东西来看望梁医生。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为了人民而死的人，人民也会永远记得他的。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梁医生，只要中国医疗队的医生还在非洲的大地上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梁医生就没有真正死去，他永远活在我们每一个人心里。”
　　赵寅磊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三块条纹包装的小饼，姚禹梦一看就知道，这是咀香园的杏仁饼。
　　她惊讶万分，一时间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这，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赵寅磊把杏仁饼塞到姚禹梦手里，示意她亲自把这些家乡的点心摆到梁医生的墓前：“从队里小伙子们的零食箱里搜刮来的，就剩这几块了，多少是点心意，希望你和梁医生不要介意。”
　　姚禹梦怎么都想不到他不仅记得她很久以前说过的舅外公的故事，记得故事里面的微小细节，还真的能在距离祖国距离家乡这么远的地方尽一切可能找到这种不算很大众的小点心。
　　感激和感动交织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徒劳，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姚禹梦此时此刻的心情。
　　“教官！谢谢你！”她对着赵寅磊莞尔一笑，右边脸上的酒窝好像春天的新柳荡漾在湖中的涟漪，展开了一个最美的弧度。
　　她从赵寅磊手里接过这几块珍贵的杏仁饼，小心翼翼地放在舅外公的墓前，心里暗暗地祝祷：“舅外公，这是你最喜欢的杏仁饼，是一个叫赵寅磊的小伙子费尽心思给你带来的。他和你一样是个勇敢的战士，为了祖国能奉献出一切。他的工作性质比较危险，你和外婆在天之灵，一定保佑他平平安安，一切顺遂。”
　　姚禹梦放好杏仁饼之后，赵寅磊也走到了梁医生的墓前，深深鞠了一躬，以表哀思。
　　就在此时，一位因为非常瘦削显得十分苍老的非洲当地妇女，在一个小伙子的搀扶下走到了姚禹梦和赵寅磊的身边。
　　“你们是来纪念梁医生的吗？”小伙子率先开口，他的英语不是很流利还带有一些当地人的口音，但赵寅磊和姚禹梦还是一下子听懂了他的意思。
　　赵寅磊快速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姚禹梦身边，抢先回答道：“是的，我们是中国援非医疗队的医生，特地来看望梁医生的。”
　　小伙子听了他的话，低下头附在老年妇女的耳边充当翻译，给她解释了赵寅磊和姚禹梦的来历和目的。
　　听说两人是中国医疗队的医生，老人家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拉着姚禹梦的手不放，嘴里不停地用当地的语言说着什么。
　　姚禹梦一直坚持和柯尔特学习当地语言，现在已经能和不会英语的患者做一些简单的沟通和交流，她竖着耳朵仔细辨认着老奶奶的每一个发音，无奈她因为太过激动口齿不清，又兼年老体弱掉了几颗牙齿，姚禹梦学习之日尚浅，一番努力之后也只听清楚爸爸，治病等一些零零星星的词语。
　　好在旁边的小伙子看样子是老人家的孙辈，已经对老奶奶说的这段话非常熟悉了，老奶奶还没彻底说完，他就开始用英语把这段话翻译了出来。
　　原来，这座墓园里有两座坟茔，一座是梁医生的墓，另一座则属于这位老奶奶的父亲。
　　她的父亲曾经是梁医生的病人，有幸接受过梁医生的医治。
　　老奶奶的父亲沉疴多年，早已感觉自己行将就木。
　　梁庚杰医生技术精湛药到病除，一下子就给老奶奶全家人都带来了希望，所以他们一家人都特别感谢梁医生，永远铭记梁医生的恩情。
　　当梁医生不幸因病去世的消息传来之时，因梁医生准备回国而沉浸在离愁别绪中的一家人又深深地陷入了永远失去梁医生的悲痛之中。
　　老奶奶的父亲在沉痛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做梁庚杰医生的守墓人。
　　这个决定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支持，于是老人家就尽心尽力地守护着梁医生的墓地，直到自己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老人家临终之前只提出了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能够埋在梁医生的身边，这样他在死后也能继续守护着梁医生，一直到永远。
　　这就是墓园里另一座坟墓的由来。
　　老奶奶在父亲去世后，就接替了父亲，继续守护着梁医生的墓地，给所有人一遍一遍讲述着这位中国医生大爱无疆，救死扶伤，不畏艰苦，甘于奉献的援非故事。
　　最后，老奶奶又说到，玛喀提人永远也不会忘记梁庚杰医生，永远也不会忘记中国人对玛喀提的恩情，如果有一天她也去世了，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的子孙后代，代代都会把给梁医生守墓的事情坚持下去。
　　姚禹梦看着老奶奶蹒跚离去的背影，又一次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赵寅磊费尽心思长途跋涉带着她来舅外公墓地的用意。
　　他怕她太过年轻，经历浅薄，一番挣扎过后还是走不出纳尔曼医生去世造成的阴影和创伤，从此失去人生的方向，一蹶不振。
　　他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让她鉴证舅外公的一生，通过她的长辈带给她坚定的信仰和崭新的希望，让她知道寿命的长短不能丈量生命的跨度和人生的价值，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她应该树立的理想和努力的方向。
　　赵寅磊他，心思缜密，用心良苦，费劲周折只是为了她能重新振作。
　　姚禹梦闭上眼睛，把内心深处滚滚向上，不断翻腾的怦然悸动，把扑面而来汹涌澎湃，波澜起伏的陌生情潮，用尽全力地压了回去。
　　在回程的车上，她不得不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将她淋漓尽致感受到的心灵契合、水乳交融，和盘托出、言无不尽地全都倒给赵寅磊，让他再言不由衷，让他再遮遮掩掩，让他再口是心非。
　　她肯定确信认定，这种灵魂的共鸣和震颤，不可能是她单方面的感觉，赵寅磊他一定也和她一样经历过这些所有的一切，感受到这些难得的一切。
　　有了这次难忘经历他和她，即使做不成灵魂相契的伴侣，也可以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吧。
　　姚禹梦内心的天平，正一点一点更加朝着赵寅磊可能是喜欢她的方向倾斜，只是此时此刻的她并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或者说她现在不敢，也不能往这个方向考虑。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对她来说，赵寅磊是她内心最深最强的渴望，在不涉及价值体系和道德规范这种根本问题的前提下，他有可能喜欢她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成为一道暗影，即使她再怎么小心压制，自我的调节控制最终也压不过本我的欲望侵蚀。
　　在姚禹梦坐在车里饱受煎熬的时候，赵寅磊反而因为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头已久的大事而浑身轻松。
　　他可以说是看着姚禹梦一路成长，走到今天的。
　　他从心底里欣赏她的专业果断，喜欢她的乐观坚强。
　　与此同时他也深深地知道，在她一帆风顺的人生道路上，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纳尔曼医生突然去世这种沉重的打击和折磨。
　　这种痛苦无力和心酸曾经深深地折磨过他很久，偏偏他那时离开了基地，还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每一天都在严重的内耗。
　　要不是老队长及时发现，恐怕现在他还在痛苦的深渊里徘徊踟蹰，受尽煎熬。
　　他不想她也像自己一样，冒着沉沦一生的风险完整地经历整个过程，迷茫地在现实的泥淖中摸爬滚打。
　　她会有她的光明未来，他一直都深信不疑，深以为傲。
　　即使这个未来里面没有他，就像他之前和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样，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他只要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坚定地向她伸出手去，这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