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叶飘零胤昭第42章   

　　又是一场战争结束。
　　硝烟还未散尽，凡间土地上，已是饿殍满地、哀鸿遍野。比起战争，之后的瘟疫、饥饿、灾荒才更可怕、更持久。
　　为了生存，幸存的流民不得不争抢着稀少的食物与水源，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争抢食人的人伦交丧之态。
　　一个满头银发长胡须的老者慢慢走在风沙之间，来回看着惨状不一的尸体、趴在父母尸身旁泣不成声的孩童、食不果腹却要喂孩子奶水的母亲、失去儿女仰天痛哭的老人，悲切摇头。
　　灵炁星君自主动请命化身凡躯度化尘世以来，见过太多人间罪恶、众生疾苦，可如今这景象，却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凡躯的无能为力。
　　他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留在这片村庄中，帮着他们重建家园、守卫家人。想从这片土地开始，重新度化世人。
　　“仙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他快不行了……”
　　看着老妇怀中气息奄奄的幼童，恻隐之心颤动，已是数日滴水未沾的他伸出手掌，在幼童的额头上抚上片刻，那幼童挤了挤眉毛便睁开了眼，喊出低微的呼唤声，老妇人喜极而泣地搂着孩童离开。
　　可神迹既出，便有越来越多闻声而来的可怜人。
　　灵炁来到凡间不过几年，仅剩的法力也都用在了救死扶伤、拯救饿殍与度化怨灵上。他本不曾有过一丝迷茫，但需要救助的灾民数不胜数，逐渐令他力不从心起来。
　　心急如焚之下，他想到了一个极端法子。
　　献祭元神。
　　他虽身为凡躯，真身却仍是那九重天的星君，若能献祭元神，可上消天灾，保镇帝王，下摄毒害，以度兆民。
　　于是他交代灾民们为他准备好祭台与稻草火把，便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忍着焚身剧痛，伴着众人祝祷，散尽了一身修为与自己的灵魂，终是化作莹光落在了这片土地上。
　　......
　　青眉山上一片静寂，上清阁院落中却是激战胶。
　　胤昭几次欲伸手张开结界保护愣在原地良久的茗城，均被悬钟放出的血烟死死拦截。方才还一直只退不进，如今却攻势强盛，令胤昭招架不及，连连后退。
　　另一旁被黑影撞倒在地的南风迅速起身欲再次回到她身边，却又被黑影中走出的筑宾拦了去路。他那只断掉的肩膀虽已安上一只如枯木藤枝的手臂，却仍显得不太协调，甚至有些臃肿扭曲。
　　“茗城！”正堂前的柳致知也恨不能冲上前去推开她，却被锁链死死困在原地，才踏出一步便被拉回原地，摔得鼻青脸肿，眼看从天而降的巨兽即将落到她头顶，屏息咋舌。
　　寒风自她碎发上吹过，正在天玺化剑的瞬间，另一只九尾白狐以迅雷之势飞冲上前，长尾纵力一甩，将那巨兽白狐狠狠拍到一边，而后瞪着猩红双目，低吼着与之怒目相对。
　　白玉尘挡在茗城身前，已无暇继续隐藏瞒了数万年的真身。
　　白狐张开血盆大口朝白玉尘咬下来，白玉尘却轻身一跃，蹬着它的鼻子跳上它后背，以柔长的狐尾将其身体与头颅死死缠绕住。但那白狐却使出极力，在白玉尘力无所继的间隙挥出利爪，将一道又长又红的血痕狠狠烙在白玉尘背上。
　　白玉尘与白狐对立休憩，分别呼呼吐着粗气，始终不敢贸然前进。
　　茗城将锦盒慢慢放到地上，任越来越多的魔兵将临，黑影白光在身前身后纵横交错，仍一脸淡漠。
　　余光里，是胤昭声嘶力竭的阻拦。
　　所以他与自己之间的恩怨，便是这十六道神雷么？
　　那为何，在她的心底，除了一些莫名的恨意，还有一丝甜腻的悸动？
　　莫非百年之前，自己曾对这个人有情么？
　　她摊开手掌，天玺剑飞旋而来。握紧剑柄的瞬间，她狠狠刺向锦盒。一股白气向四周缓缓散去，她慢慢将其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才及手掌长的宝塔。
　　《俗尘论》中有云：“先灭其魄，终其生途；先灭其身，遁出轮回。”
　　她一手持剑一手端塔向前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慌张爬起的柳致知。
　　在魔兵鬼魅即将靠近她时，胤昭挑开悬钟的拦截与茗城身后魔兵的攻击，一个飞身旋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茗城，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茗城款款侧过脸看他，淡漠中展开一抹冷笑，往日明媚的眸子尽如深渊，震人心魄。
　　她清眸一凛，快速拧脱他的手，隔着天玺剑朝胤昭胸前狠狠一震。随着闷响撼动全身，他被击飞数尺之外，回手间，又将他腰间所藏的毒刺夺了过去。
　　她在柳致知身前半尺处停住，又将流萤塔悬在半空，用空出的手轻抚他惶恐不安的脸，俯到他耳边，以最柔软的声音道出歉意。
　　“对不住了，柳先生。”
　　在他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时，她回身扬起流霜的毒刺，忍着手上的被灼之痛，狠狠扎进他胸口。
　　柳致知抖了抖身体，双目猛地瞪圆，瞳眸一紧，苍白扭曲的脸上充满痛苦绝望与难以置信。
　　他佝偻着身体向后踉跄几步，才低头看看鲜血流涌的伤口。再次抬头注视她时，恍惚的眸子噙满了泪水。他颤抖着泛紫的嘴唇，艰难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因为伤口太过疼痛，还是不甘心于如此短暂的人生。
　　流萤塔忽地一震，发出淡紫色的柔光，灰色雾气自四面八方旋转着汇聚到塔中，不断扩大，随后将柳致知完全包围。
　　魔界众人无不为之得意笑着，纷纷停下战斗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场面。而胤昭与南风因体力不支而借机喘息，同样也被这前所未见的一幕所震惊。
　　待烟雾散尽，长袍自上而下洁白无瑕。他张开双臂摊着手，缓缓睁开眼，面带笑意，正如玉淑林中的重逢：“茗城上神。”
　　还是那般诡魅蛊惑。
　　他看她的眼神，不像久别重逢，更像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不屑，和大局在握的自信。
　　“久违了。”
　　神庭已然归位。
　　他堪堪俯望庭院中的每个人，视线扫过胤昭时，带着些戏谑。
　　茗城还是很讨厌他的这种自以为是，厌恶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几步，并如方才那般，俯在她耳边：“如你所愿，我记起过往了，可还满意？”
　　而后挑衅地睥睨胤昭的怒不可遏。
　　胤昭拂袖跃近，身边数十个魔兵瞬间被拍成灰烬，他冲到神庭面前，将袖中玉笛残片纵了出去。
　　残片随着金芒飞袭，却被神庭抬起的手掌阻挡，并被他的掌中之力化成粉末，在胤昭的震惊中随风散去。
　　神庭得意笑起来：“真可惜，这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神庭……”
　　胤昭从牙缝间挤出他的名字，正要拉回距他仅有咫尺的茗城，却被神庭抢先一步，将她紧紧埋在自己怀里，并死死掐住其咽喉，迫使胤昭停下攻势，更加肆意嚣张起来。
　　“胤昭帝君，再会！”
　　他化身而去，连茗城也一同不见了踪影，还有这庭院中的所有魔界众人，与巨兽白狐。
　　上清阁的庭院里，再次只剩下诡异的死静。
　　胤昭回身看着这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惨烈场面，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