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是座什么山免费第23章   

爬山更有意思，方便拉近距离，也很微妙。因为爬山很累人，在这样的场景下，男生献殷勤献得自然，女生撒娇也撒得自然。通往主峰的最后一段路，人迹罕至，石阶多处已经坍塌，需要手脚并用。有时踩上一块石板，下面的垫土是松的，会突然翘起来，吓得女生们夸张地尖叫。表现男子汉气概和绅士风度的时候到了，这时候拉着谁的手都不显得突兀。
何莉萍坚定地跟在屈卫红身后，动不动就撒个娇，哎呀我上不去，你倒是拉我一把啊，然后拉住就不放，都走到平缓的地方，看起来像牵手了，才不好意思地放开。万守中也拉过几次唐小朵的手，不多，他没何莉萍这么大胆，不敢一直跟唐小朵走在一起，一个坎儿拉上去之后就赶紧松手，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
杨建军也在动这脑筋，可惜被叶琴和薛娟塞了两个背包，实在腾不出手，谁让他是长跑亚军，体力好呢。
登顶了，一行人坐在已经不存在的大雄宝殿里倒着气，累归累，爬到峰顶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李维站到观景台边上，双手扶腰看风景，眼前层峦叠嶂，兰江长江一览无余。李维开始念诗：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季节不对，现在可是春天！”叶琴打断了李维的卖弄。
东山寺遗址不小，三层台基次第增高，宝殿、配殿、僧房全已不见，看起来倒像个祭天的天坛。叶琴跟说：你念的诗词不对，你看这东山寺遗址像个天坛，要不你穿上道士服，手持桃木剑，念一篇祭文？李维就冲万守中喊：“万半仙儿，叫你呢，这可是你的专业。”万守中摆摆手，小胖子累得没力气说话了。
各自带上来的午饭摆出来，无非是粽子鸡蛋饼干之类，饿了什么都好吃，一群人三下五除二就给消灭光了，连女生们也吃得狼吞虎咽。吃完午饭万守中提议拍个大合影，照相他是专业的，所以谁坐谁站谁蹲，都得听他指挥。
“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对，杨建军你跟屈卫红换个位置，甄老师你个子有点高，挡着李维了，先站边上吧。”万守中故意让甄老师站在唐小朵旁边，这样等下换甄老师给他们拍照时，他就可以站到唐小朵旁边。
“看镜头，一，二，三，好！甄老师，接下来你来拍！”甄老师走下台阶，接过相机，万守中顺势站到刚才甄老师的位置，挨着唐小朵，很自然。
甄老师也是懂摄影的，对着镜头看了看，说：“都站着有点呆板啊，这样，听我指挥，第一排女生坐下，万守中你坐到上一级台阶，屈卫红和李维你俩别坐，背靠背站着，把脸侧过来，抱着胳膊，杨建军你做个大力士的样子看看，嗯，这样好，来，准备...”
万守中胸闷了。
时间还早，照完合影开始打拖拉机，在那几年这种扑克游戏很流行。期间经过各种拉扯，暗战，九个人才分好了两个场子：一场是叶琴、何莉萍坐对家，对战屈卫红、李维；另一场是薛娟和唐小朵坐对家，对战杨建军、万守中。甄老师说她不会，先看看。
拖拉机规则并不复杂，甄老师看了几把就看明白了，何莉萍主动站起来换甄老师打，万守中正琢磨何莉萍这个最喜欢打牌的为什么会主动换人，下一秒看她坐到了屈卫红身后看牌，一下子就明白了，还是你们女生手段高明。
牌局继续，何莉萍不停地抱怨屈卫红出错牌，哎呀怎么那么笨啊，出对子啊。这种抱怨其实是一种亲昵，关系没到某个份儿上是不可以这样子说话的。屈卫红伸手挡了几次，说看你的牌吧瞎指挥，本意想让何莉萍消停点，效果却适得其反。
不理还好，有来有回的，倒像脾气不好的汉子凶自己屋里的婆娘。
就这样忍了几把牌，终于在何莉萍又一次上手替屈卫红出牌的时候，屈卫红把手里的牌一扔，说：“你这是干嘛呀，这么喜欢打自己打呗，我不打了。”
这突兀的一嗓子，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无论坐对家的李维还是对战的甄老师和叶琴，另一副场子的人也跟着停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边。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本来嘻嘻哈哈就能这样过去的事儿，在众人安静的注视下藏无可藏。屈卫红看上去真生气了，在外人眼里却好没道理，也没风度。何莉萍毕竟是个女生，她喜欢你谁都知道，不接受也就罢了，至于这么恶语相向吗？
何莉萍哭着跑开了，薛娟狠狠剜了屈卫红一眼，走过去安慰何莉萍，进入妇女主任的角色，然后唐小朵和叶琴也过去了。甄老师有点愣神，问李维：“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啊。”李维摇摇头，没说话。
下山的时候气氛变得沉闷，跟上山时截然不同。何莉萍闷闷不乐地一个人走在最后头，屈卫红也是走两步踢一脚，薛娟也不太高兴，李维也不太高兴，怎么好像每个人都不太高兴了。
走着走着何莉萍掉队了，后来干脆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自己怀里，又哭了起来，倒数第二位置上的屈卫红走了几步，第六感让他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到何莉萍已经拉下那么远，原地站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往回走去，走到何莉萍身边，也坐了下来。
队伍前头，薛娟说：“我们先走吧，不等他们了，让他俩单独说说话。”
在万守中看不到的地方，何莉萍终于哭够了，两条大辫子都被她哭散了，泪眼迷离地看着前方，呼吸还一抽一抽的，像个小孩子。
屈卫红深吸一口气，把脸转过来说：“何莉萍，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也是个好姑娘，可我没办法。告诉你个秘密，我喜欢的人是甄老师。自从我去北京看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那时她还不是老师，我也没到她会来兰江...”
尽管何莉萍早有预感，亲耳听到他承认还是吃惊：“你居然喜欢甄老师？她可是我们老师、你的长辈啊，比我们大那么多岁！”
屈卫红的表情很痛苦：“我也知道不应该，不可能，可我就是喜欢她啊，我有什么办法？就算跟甄老师没可能，我，我也喜欢不了别人。”
何莉萍站起来，下了几步台阶，让自己与屈卫红面对面，看着屈卫红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我也是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的，那时候是高一，比你遇到甄老师还早。我俩就比比看吧，看是你更痴情还是我更痴情，你若一直等她，那我就一直等你！”
县高靠近东门的地方有栋老建筑，屋顶是圆柱形的水泥拱顶，站在教学楼上看就像个粮站仓库；站在西头男生宿舍那边看，这建筑两层挑空、西墙上大幅钢窗，又像是工厂车间；南面是正面，站在正面看又像是个电影院，四扇玻璃推拉门，大门右侧还有个售票处一样的小房间。
走进去再看，原来这里是食堂，也是篮球馆，同时还兼着礼堂的作用。东墙上一溜打饭窗口，墙后面自然就是厨房了，两个木质篮球架安在南北两侧，下面压着长条石，开大会的时候得挪开。最北面有舞台，高出地面一米，拉着帷幕，上次开大会时的横幅还挂在上面。多好的设计！平常当食堂用，下雨天当体育馆用，开会当礼堂用，遇到革命电影展映，还可以当电影院用。但最主要的用途还是食堂，所以同学们习惯把这个地方叫食堂，比如去食堂上体育课、去食堂看电影啥的。
食堂正前方的围墙建在堡坎上，堡坎下的空地是东山四虎觊觎很久的隐秘角落。这处角落两侧靠着堡坎，来这儿只能从食堂围墙的尽头绕过来，无论是老师还是别的什么人来，预警时间都足够长。空地中间是一棵大白杨，背靠七八级台阶，可以舒服坐着看风景。右前方能看到教学楼，左前方则能看到女生宿舍楼，距离又不远不近，正合适，太近了尴尬，好像你在偷窥一样，太远了女生又看不见，让人没有表演欲。
随着高三的老大哥们进入紧张的备考期，东山四虎接手了这块风水宝地，加上东山四虎在县高也算名人，高二其他班的男生都给四虎几分面子，默认这是他们的专属地盘。
春游回来的第二天，屈卫红主动在这里召集东山四虎开会，公开承认他喜欢的人就是甄老师，希望兄弟们以后不要再把他跟何莉萍往一起扯。屈卫红的话声音不大，却像平地一声惊雷，万守中和杨建军惊得嘴巴上叼着的香烟都掉地上了，李维倒是不怎么吃惊，大概甄老师去新桥村串门的时候他也经常陪同，看出了端倪。
杨建军把烟从地上捡起来，重新点燃，说出来的话很下流：“早恋也就罢了，还跟自己老师早恋，这要是被抓住，得给什么处分？对了甄老师几乎每个周末都去你家串门，你老实交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没有擦枪走火？”
“你是流氓，就看谁都是流氓！”屈卫红说完，头也不回走了，留下三虎在风中凌乱。
万守中其实也挺喜欢甄老师的，但不是屈卫红那种喜欢。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听革命歌曲长大的，首都北京对兰江而言，遥远的像另一个世界，所以来自北京的甄老师自带光环。万守中会在想象里把甄老师放在故宫的红墙前，北海的塔影里，四合院的槐树下，那些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加上甄老师这个人物，一下子就生动起来，仿佛自己也去过。
五月是“学雷锋学赖宁活动月”，学校安排了征文大赛和演讲大赛，各班级都要评选学雷锋标兵。学校有活动，宣贯和组织就是班主任的工作，没想到甄老师在七班宣贯的时候，公然说赖宁不是英雄，让大家不要学习。
万守中到现在都能复述甄老师的话：少年赖宁在花朵一样的年纪，为救火牺牲了，这值得学习吗？多重要的集体资产比一个少年的生命更重要呢？这种价值导向完全是错的，不合时宜！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使命，有些沉重的使命已经不需要新时代的你们去背负了。现在不是战争年代，不是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生命不该如此轻易牺牲，你们这代人，首先应该让自己过得幸福，再为社会创造价值！
万守中记得，老师讲这些的时候眼含泪光，同学们也非常感动。读书十几年了，都习惯拔高思想，习惯宏大叙事，冠冕堂皇讲那些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大道理。从来没有一个老师敢公开讲，你自己先要幸福，然后才是为国为人民，甄老师是第一个！
后来，二七班交上去的征文真的一篇学赖宁的也没有，年级主任和副校长郭勇问甄老师怎么回事，甄老师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把给学生们讲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甄老师能当二七班的班主任，是上一任班主任王老师推荐的，加上陈副校长极力支持，校委会才勉强同意的，毕竟甄老师太年轻，刚刚走上教师岗位。在甄老师的任命上，郭副校长本来就因为鄢校长支持陈副校长的意见而不爽，现在好了，甄老师有了这么大的把柄，郭校长抓住机会上纲上线，大批特批，上升到甄老师思想觉悟落后，政治倾向危险，要求甄老师写检查，免去她七班班主任的任命，连提名的陈副校长也要负责任。
于是，净出幺蛾子的二七班在甄老师当了三个多月班主任后，又迎来了第三任班主任，教数学的刘老师。刘老师年纪大，属于赶鸭子上架，没精力也没能力管这些熊孩子，放养的结果就是，这些熊孩子后来闹出了更大的麻烦。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若留心观察，草蛇灰线早已布下。
这个时候的感情是最淳朴的，处于懵懂的早恋与誓要白头的爱情之间。突然想起那首神曲---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