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夜小说第14章   

　　白雁总共做了八个菜，三荤四素一汤，点了点觉得差不多够了，她这才来喊两个小朋友吃饭。
　　进到客厅，却见陈洵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纪廉坐在长沙发。两人沉默着不说话，电视机也没开，果盘也没动。
　　“肚子饿了没？”她在两人间来回看了看，说，“可以吃饭了。”
　　“啊，好！我肚子早瘪了。”
　　陈洵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来，之后不自在地看向纪廉。
　　“那什么，纪同学，吃饭吧？”
　　“嗯。”纪廉跟着站起身。
　　到六人圆桌前，陈洵让纪廉先坐，之后自己才坐下，中间隔了一个位置。白雁疑惑地看他一眼，他又仓促地起身，坐到了纪廉旁边。
　　“怎么了这是？吵架啦？”白雁问。
　　“没有，怎么会吵架，纪同学帮我补课，我谢他还来不及呢。”
　　陈洵说着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白雁见状倒转了筷子在他头上用力敲了下：“谢人家怎么只给自己夹？这么自私，待客之道呢？”
　　陈洵讪讪地摸了摸头，之后看了眼纪廉，挑了块嫩的肋排肉递到他碗里。
　　“大口吃肉，烦恼没有。”
　　收回筷子后，他小声说。
　　纪廉看他一眼，又盯回碗里的肉，沉默几秒，夹起肉送进嘴里。
　　陈洵边吃饭边偷偷地看他，见他动筷子了，松了口气。
　　“味道还可以吧？”等纪廉吃完，他又小声问。
　　纪廉点点头。
　　陈洵见状笑起来，抬头冲白雁竖了竖大拇指，“赞！”
　　白雁见状骄傲地仰起头，“喜欢就好。多吃点啊，纪廉，想吃哪个就夹，不用跟阿姨客气。”
　　说着她一筷子夹去半盘青椒肉丝，盖到纪廉碗上。
　　“额咳。”陈洵见状差点呛着。
　　白雁不满地瞪他一眼，转头又对着纪廉喜笑颜开。
　　“纪廉，以后常来，想吃什么先告诉陈洵，阿姨给你做。你看陈洵他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平时饿着他，不给他饭吃。”
　　陈洵弱弱顶了句：“你本来就饿过我。”
　　“什么时候？”白雁又瞪他。
　　“你忘了？就我读初一的时候，你把我锁房间里饿了我一天一夜，我饿得半夜头晕眼花，哭着求你给我口饭吃。”
　　陈洵小声嘟囔，帮助她回忆。
　　“哦——”白雁听后像是想起来了，拖长了调子，指了指纪廉，“人家这么优秀一孩子就坐在这，你居然还有脸提那件事？”
　　陈洵委屈地看纪廉一眼。
　　“你怎么不说你那天跟同学偷跑出去玩，回来跟我撒谎说你去学游泳了，结果你教练打电话来说你缺勤了一天呢？嗯？”
　　白雁道。
　　“恶人先告状，信不信我明天再把你锁房间里饿你一天？”
　　陈洵挺起背，梗着脖子回：“刚才纪同学帮我圈了好些题，我还准备明天写呢。饿了我可写不动！”
　　“说得好像你吃撑了真会写一样。”白雁不屑地撇嘴，“就把你锁房间里饿着。”
　　“那我就翻窗出去吃。”
　　“得看你本事了。三楼你翻窗出去，怕不是想把另外一条腿摔断。成残废了我就不养你了，把你饿死在房里。”
　　“我一定不是你亲生的，大雁。”
　　“你喊我什么？！”
　　“你听错了。”
　　陈洵迅速埋下头去，主动停战。往嘴里无声地扒了两口饭，他转念想起纪廉，想起纪廉母亲去世的事，紧张地转过脸去，结果却在纪廉嘴角捕捉到了一丝笑意。虽然极浅，转瞬即逝。
　　“你笑了？！”
　　陈洵悬着筷子，震惊地问。
　　白雁插进话来：“怎么？笑话下你不行？人家这智商看你就跟看傻子一样。”
　　陈洵无语地斜她一眼，紧接着又盯住纪廉。
　　纪廉回看他，没有说话，片刻后否认地摇了摇头。
　　吃完饭后，白雁出门去了，家里留下陈洵和纪廉两个人。
　　原本陈洵可以邀请纪廉出门去玩，和他一起游泳或者打篮球，奈何腿伤不便，出不去。
　　短暂的沉默。陈洵打开了电视，去冰箱拿了两瓶苏打水。
　　练游泳的缘故，白雁不允许他喝碳酸饮料，冰箱里长期储备的只有屯健康养胃的牛奶和苏打水。
　　走回来时，陈洵发现纪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他跟着看过去，发现纪廉居然在看央视的《致富经》。这期正在介绍七个九零后大学生是如何养蛙的。
　　陈洵扯了扯嘴角，在纪廉身旁坐下，将苏打水递给他。
　　“给。”
　　纪廉接过水，又将它又摆在茶几上。
　　这时陈洵发现，之前进门前他给纪廉买的可乐，纪廉也没喝。
　　“你怎么不喝？”陈洵指着可乐问。
　　纪廉摇了下头：“不爱喝。”
　　“居然有人会不爱喝可乐？！”陈洵震惊道，“我想喝还没得喝呢。哎。那你喜欢喝什么？”
　　“不甜的。”纪廉回，说完拿起桌上的苏打水，拉开喝了口。
　　“可真够养生的。”陈洵朝他比了个拇指，说完朝电视指了指，“原来你喜欢看这种节目？天才就是够特别。”
　　纪廉这时发问，“青蛙的学名叫什么？”
　　“……不就叫青蛙吗？”
　　“不是。”纪廉摇头，“黑斑侧褶蛙。”
　　“……哦。”陈洵应了声。就算听过一遍，明天他就会忘记，青蛙的学名。
　　纪廉说，“我爸告诉我的。”
　　“行走的百科全书啊。”说完他双手抱拳朝纪廉拱了拱，“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纪廉没再说话，继续看向电视。陈洵意识到原来天才就算看《致富经》也和他们普通人的关注点、思考点不同，也跟着虔诚地对着电视上那几张淳朴的脸看了起来。
　　当电视里记者采访提到父母时，陈洵一怔，之后抬头偷偷看向纪廉。
　　但他怎么也没法在纪廉脸上捕捉到任何伤心难过的蛛丝马迹。
　　既然纪廉不露情绪，他嘴边的安慰便也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搁置回心里了。
　　“那个，单看电视也挺无聊的。纪同学，要不打两局游戏？”
　　为了打破沉默，陈洵提议道。
　　纪廉答应了。
　　两人又转到书房，在电脑上登QQ账号时，陈洵又想到在进入高中前，纪廉甚至都没有个QQ账号。
　　陈洵玩的是个新出的游戏，叫英雄岛。他让纪廉坐在靠背椅上，自己搬了个椅子坐纪廉旁边，看纪廉玩了会儿，他忍不住开口。
　　“喂。纪同学。”
　　“嗯？”纪廉盯着屏幕，手指在鼠标上滑动着，淡淡应了声。
　　“你说，葛佳会喜欢玩游戏吗？”
　　“不清楚。”
　　“那要是葛佳要你陪她玩游戏，你乐意吗？”陈洵问。
　　纪廉没说话，直到新手训练结束，才抬头看向他，说：“不会。”
　　陈洵抓着头发转回头来，“行吧。”
　　“胜利”两个字跳出来，而陈洵甚至都不知道刚才短短两分钟左右时间发生了什么。
　　等重新回到游戏房间，陈洵往身后沙发上一靠，仰着头直晃。
　　才玩了两局而已，纪廉不仅了解了游戏规则，还完全掌握了操作。
　　陈洵嘴里连续说了不下十遍“绝了”，终于恢复神智。
　　“不行。”他坐直了身子盯住纪廉，“再来一局。这次我要看清你到底是怎么秀的。来来来。”
　　不过十分钟，陈洵瘫回沙发上，把手机扔到一旁，仰头盯着天花板，双目失神，心态崩了。
　　“你果然是AI。”许久，他从后槽牙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纪廉看看他，伸出手去拿水杯喝水。
　　陈洵垮下身子，视线定在纪廉的脸上。
　　“嘿，纪同学。”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喊。
　　纪廉停下喝水的动作，转过脸来。
　　“你长这么白，那儿的毛到底是不是浅色的？”
　　说完，他又和上次一样，指了指纪廉的裤裆，眼睛却盯着纪廉的脸，盯了会儿，笑笑地点头。
　　“诶，这次进步多了啊，耳朵都不红了……”
　　纪廉转回脸去，紧接着默默伸出脚，在陈洵打了石膏的右腿上不轻不重地蹬了一下。
　　“啊——”
　　陈洵猛地弯腰抱住脚，笑声转瞬成了哀嚎。
　　白雁回家进屋时没看到纪廉的鞋，知道陈洵没留纪廉吃饭，走进客厅后对着陈洵劈头盖脸又是一通数落。
　　“人家来做客，你就请人家吃一顿？你送人家出门没？我看tຊ你是没有，你这断腿只能在家呆着。”
　　“我送了。”陈洵坐在桌前，反驳了句，“我送他到小区门口呢。”
　　“真的？”
　　“这我骗你干嘛。不信你自己去查小区监控。”
　　“哼，我吃饱了闲的啊？又不是你爸，动不动就去查监控。摄像头可以为我作证。”
　　白雁说着把饭菜端到桌上。
　　“算你还懂点礼数。”
　　陈洵没吭声，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刚夹起一块肉，脑中又浮现中午同纪廉吃饭时看到的那一幕。
　　他确定看到纪廉笑了。虽然特别浅，特别短暂，但他的确看到纪廉笑了。
　　陈洵愣愣地往嘴里塞了几口白饭，迟疑了几秒，抬起头来看向白雁。
　　“妈。”
　　“怎么？”白雁瞪他一眼。
　　“从小就没妈是不是特别可怜？”
　　白雁听了一愣，把饭碗重重地掷到桌上。
　　“陈洵！你几个意思？”
　　“不是……我不是在内涵你！诶呀。”
　　陈洵委屈巴巴地低头又划了口饭，嚼巴了两下，咽下后戳着碗里的饭摇起了头。
　　“算了，没事。不说了。”
　　“神神秘秘。我还不乐意听呢。”
　　白雁说着自顾舀了碗汤。
　　陈洵看她一眼，低下头去，心想还是别把纪廉他妈去世的事说给她听了。他妈这张嘴，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被别人看到伤疤已经很不好受，好了的疤再替人揭开一一展示给人看，太残忍了。
　　晚上胡编乱造挣扎着写完作业，洗了澡躺到床上，陈洵闭上眼，思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他想到纪廉提到母亲上吊自杀时冷淡平静的样子。
　　才十四岁的纪廉。他不禁想。
　　纪廉现在的脸几乎找不到七年前的影子。
　　成长真是件神奇的事。
　　如果不是纪廉在小学时跳了两级，不多也不少，他们就不可能在相差两岁的情况下同一年进入江阁，更不可能进同一个班。
　　陈洵想起刚才纪廉从木盒里取出八岁那年他送他的乐高人偶，说“很巧”时的神情。
　　这个在别人眼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天才，看似不具备正常人类的情感，却意外地重情义，还留着他小时候送他的一个玩偶，像失散多年重逢的兄弟一般，对他照顾有加。
　　可这样一个特殊的新朋友，和葛佳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过去陈洵向来是个心大的人，睡眠质量奇好，沾了枕头不出十分钟就能熟睡，可这一晚，他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