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前些时日,整个山阴暴雨不断,大雨过后许多人就开始患病。一开始症状是头疼,后来是四肢无力、连续腹泻,再后来便是下不来床,吃不下饭,不消一个月,人便没了。唯有城南四时药堂开的一记药方可医,只是这药方古怪,求药者需自带白盐做药引,坐堂大夫拿了药引再到内堂去磨成药丸出来,用药五日便可痊愈。沈亭山凝眉道:“如此古怪的法子,县里无人怀疑?”赵十一道:“全县所有的大夫都统一口径,言之凿凿这疫病只有此方可解。后来
2024-03-07 08:59:49 tiantian
前些时日,整个山阴暴雨不断,大雨过后许多人就开始患病。一开始症状是头疼,后来是四肢无力、连续腹泻,再后来便是下不来床,吃不下饭,不消一个月,人便没了。唯有城南四时药堂开的一记药方可医,只是这药方古怪,求药者需自带白盐做药引,坐堂大夫拿了药引再到内堂去磨成药丸出来,用药五日便可痊愈。沈亭山凝眉道:“如此古怪的法子,县里无人怀疑?”赵十一道:“全县所有的大夫都统一口径,言之凿凿这疫病只有此方可解。后来
这时候已有亥牌时分,四下的寂静让沙浦河水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这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就像一条银色的绸带,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不远处的桥梁映在水面上,与沿街商户的幌子一起,清晰地倒影在河水中摇曳生姿。
陈脊二人在香飘四溢的面摊前坐下,陈脊看着那碗香气扑鼻的榨面,轻吸一口,笑说:“这面条真香,老李的手艺一绝。”
沈亭山点头赞同,“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我看值得你替它题个词。”
听了这话,陈脊手中的筷子突然停下,“这店是我父亲生前的最爱。他吃的时候还喜欢在上面加几片卤肉。我不爱吃卤肉,他还会笑我,说我不识货。”
话到此处,无声的风掀起满地的纸钱,透露着令人心酸的萧瑟。
沈亭山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一路从京师南下,两京一十三省去过大半有余,这山阴,倒也称得上个福地。”
“若无盐祸,山阴应是商贾云集,人马喧阗才是。如今百姓无盐可食,少气无力,连营生也做不得,都是我的过错。”
沈亭山看向陈脊,笑道:“你和尹涛这冤大头的样子还真像,出什么事都先怪自己。我就不同了,与其埋怨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陈脊叹道:“我是山阴知县,县里出了这样的乱子我不担着谁担着?盐船被劫、疫病肆虐、命案重现都是天大的事情。”
沈亭山笑着反问:“这些天大的事凭什么全压在你一人身上?你有什么通天本领非你不可吗?”
陈脊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事我都不管了吗?可我不管,还有谁管?”
“眼下这些事,绍兴知府、盐政司、盐运司、盐监司乃至南直隶、御史台哪个没有责任?为何此刻他们全体失声,全部仰仗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沈亭山冷笑道:“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也别小瞧了别人。你虽呆,却不笨,山阴乱成今日这番模样,幕后之人绝不简单。”
陈脊郁闷道:“在山阴,我是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若想以权势压人,百姓哪个不得仰我鼻息做事。可是,从整个大赵朝看,我这个知县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小官,上统于朝廷,中统于抚、蕃、臬、道、府,下还有胥吏豪强逞奸作恶……”
陈脊打开了话匣,又点了三大碗面,接着道:“百姓看到朝廷的人,无论哪个都称呼为父母官,可你我都心知肚明,实际上只有这县官才是真正的父母官、亲民官。不仅大赵,历朝历代都是管官的官多,管民的官少。像知县这种亲民官,不仅少,而且小。你若想仕途坦荡,少不得就得去逢迎上司,上级将指令压下,与其得罪于上官,宁得罪于百姓。最终的解决方式往往只能是‘苦一苦百姓’。殊不知这盘剥多了,百姓也会反抗。若是这亲民官一心为民,又会与上司起冲突,朝廷远而上司近,事上更难。”
陈脊转头看向沈亭山,笑道:“其实不仅你叫我呆子,这整个山阴人人都在背后叫我呆子。说我,对上不懂得逢迎上司,府里的好处从来落不到山阴县。对下又没有手段,毫无威严。”陈脊说着发出一声冷笑,:“你也看到了,释放盐商这么大的事,孙县丞也不过是‘通知’我一声。我呀,既不想仰人鼻息凡事不得自由,又不想颐指气使,任意敲扑喧嚣。本想两头兼顾,不曾想到最后,反而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搅出这一摊浑水。”
说及此处,陈脊不禁泪下,“为官之初,我曾与父亲立誓,县官难当,有人唯上是尊,谨慎政事,明哲保身。有人贪赃枉法、弄虚作假,苟且因循。而我当忠以为国,勤以恤民,为民造福。老父当时只与我说了四个字,‘无愧于心’……”
提及此事,陈脊哀伤更甚,再难言语。
常言道,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目睹。
沈亭山未曾亲身经历陈脊的困境,自知无资格谴责其行。而事已至此,宽慰之词也已多余,因而只是鼓励道:“如能破此案,便是替百姓、朝廷除去大恶,也不算辱没了令尊这四个字。”
陈脊闻言止了哭声,抬头看向沈亭山道:“不怕与你明说,此案涉及盐政,只怕牵扯颇广,你真决心查下去?”
沈亭山笑道:“我白日不是说了,只要案子‘有趣’,我便查。”
“你又提这两字,”陈脊有些恼了,愤然道,“我与你推心置腹,你却……”
沈亭山看了他一眼,浅笑着按住他的手,道:“我现在所说,句句肺腑。人人都道我是个惩奸除恶的查案大才,是国之栋梁,可实际上,我前后奔走,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百姓,更不是为了你,确实就是为了‘有趣’二字。
陈脊想要开口说话,沈亭山又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先让我说完。”
“所谓‘有趣’,岂止于嬉戏?人生之乐,岂止于玩闹?‘有趣’之义,在于人生每一次历练,每一段缘分中窥人心、见世态。如观一本古卷,字字句句皆藏智慧,其中之乐绝非你所认为的沉湎于短暂的欢娱。”
“据我所知,你所查之案,件件凶险,难道为了所谓的‘有趣’,你甘愿舍弃生命?”
“就像你为了天下苍生愿意牺牲生命一样。”
“这怎能一样?”陈tຊ脊皱起眉头,轻蔑地瞥了一眼。
“每个人的追求都是独特的,从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为了天下苍生而活,而天下苍生为了碎银几两而活,难不成你便比他们高贵?若你比他们高贵,又何必用你高贵的性命去换他们的性命?无论是追求名利、学问、道德,还是内心的平静和快乐。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和认可,而不是被贬低或轻视。”
陈脊瞪大了眼睛,对沈亭山的言论感到非常惊讶。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沈亭山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人各有志,志有大小,却无优劣。”
“你倒是许多道理,也罢,你有你的志,我也有我的志。此刻,我只想赶紧查清案子,还山阴一个太平。我还要问你呢,你将船钉藏了是有何用处?”
沈亭山笑道:“当然是去找赵十一。吃饱了吗,吃饱咱就走了。”
陈脊闻言连忙咬断嘴里的面,“你不早说!赶紧走走走!”
赵十一踏入城东的义庄,这个方寸之地却停了至少三十具尸体。他们均被放置在草席之上,甚至连用来遮盖的白布都没有。
见此惨状,赵十一不禁打了个寒颤。
进屋前,义庄看守便向赵十一解释过,这些死者大多是无亲无故的孤家寡人,死后无人收敛。如今县里死者众多,每天都会焚烧一批,所以就随意放置了。
赵十一暗叹:“眼下这些人看似可怜,好歹尚有一方草席裹身。等天一亮,化作齑粉就是连痕迹都没有了。”
他原本冷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眼角抽搐,双拳也逐渐握紧。
“我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为各位查清真相。”赵十一坚定地说道。
进屋前,义庄看守已烧好了苍术、皂角等物,为赵十一的验尸工作做好了准备。赵十一环顾四周,看到葱、椒、白梅、糯米、瓦盆、槌子等物一应俱全,忍不住虔诚地默念道:“各位若泉下有知,可要保佑这位看守,乃是大善之人。”
赵十一说完,便赶紧开始了尸体勘验。
凡是服毒死的,尸体的口眼大多张开,脸面呈青黑色或青色,嘴唇紫黑,手脚的指甲都是青黑色,有的尸体口、眼、耳、鼻还会有血水流出。然而赵十一查验了所有尸体,从表面看均没有中毒迹象。
为确保万全,赵十一决定用两种方法同时验毒。
赵十一取出随身的针囊,用皂角水揩洗后,伸进死者的咽喉中,再用纸密封住嘴巴,隔了一会后才将其取出。银针呈青黑色,再用皂角水将银针揩洗一遍,青黑色却揩洗不掉。
他点了点头,有这一验,死者系中毒而亡便有五成的把握。
随后,赵十一又试起第二种糯米验毒法。
看守已经替他将纯糯米一升淘洗好,并用布包起来,放到所烧的饭上蒸熟。此时他又取了一个鸡蛋打破,将蛋清在糯米饭里拌匀,包好放在原来的黏米饭上面。然后用三个指头将糯米饭捏成鸭蛋一般,迅速掰开死者的嘴巴,趁热放在牙齿外面,再用小纸片五张,搭盖住尸体的口、耳、鼻、肛门等部位。
与此同时,棉絮放入醋锅内业已煮半个时辰了,他进行了最后一步。用酒糟四周拥敷尸体,并拿棉絮覆盖。不过片刻,尸体就肿胀起来,口内有黑臭的脏液喷到棉絮上,糯米饭也被臭脏液汁沾染,变得臭不可闻。
果真都是中毒而亡。
接着,他又仔细勘验了尸体的口鼻牙舌,用银针将尸体齿缝中的食物残渣挑了出来。通过这个,可以检验死者生前吃过何物,因何中毒。可惜的是,尸体太多,所食又各有不同。虽说有些肉渣菜末相似,但毕竟寻常,也说明不了什么。
赵十一寻了一角空地坐下,心中纷乱如麻,思绪如潮。如果所谓的疫病实际上是有人投毒,那究竟是何人如此穷凶极恶,竟想要全县百姓的性命?再者,若是中毒,绝没有以盐祛毒的道理......难不成这事是......
然而,他的思考没能持续太久,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嗖声打断。他警觉地低身躲闪,一支银箭几乎贴着他的身子飞过。
赵十一顾不得思考,匆忙吹灭身边火烛,旋身暂时躲到神龛之下。
一名手持利刃的蒙面人破窗而入,借着微弱的月光于堂厅内四处搜寻,赵十一摒弃凝神,大气不敢喘。眼看蒙面人正逐步逼近,赵十一悄声将身上所有包囊及繁杂的外衣卸下,捡起一块石头严阵以待。他已经想好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大不了一死。
就在这时,屋外一声吼叫突然响起,“什么人!”
是沈亭山和陈脊来了。
“该死!”黑衣人一声啐骂,脚借力一蹬后脱窗而逃。
沈亭山大喊:“别跑!”
只见他忽得从腰间掏出一把软剑,便也跟着脱窗追了出去。
陈脊着实被惊了一番,沈亭山居然还会武功,脑子里不禁还闪出另一个疑惑,他的腰间到底可以藏多少东西?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得先确认赵十一的安全才是,“赵十一,本官是陈脊,你在哪?”
听得陈脊的声音,赵十一这才长松一口气,他忙应道:“大人,我无事!”说着又急忙将脱掉的衣物重新穿好,整理完毕后才回来,拜谢道:“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你怎么光谢他,不谢我呀,”沈亭山从屋外回来,笑道,“我这是又白忙一场?”
陈脊见他两手空空,问道:“你没事吧?”
沈亭山笑道:“此人武功平平伤不到我,只是我这里路况不熟,让他跑了。”
陈脊本想深吸一口气舒缓心情,没料到却被屋中污秽之气呛到,咳嗽着说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本官可不想再出命案了。”
赵十一再次躬身拜谢:“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若非二位,此刻我已横尸此地。”
陈脊和沈亭山忙将他扶起,说道:“先出去再说吧。”
三人来至院中,义庄看守见知县到了,忙去点茶端上来。
沈亭山向赵十一问道:“你可有看清那人模样?”
赵十一摇头道:“不曾。但他想要杀我,恰恰说明我查的是对的。”
看守端茶上来,沈亭山刻意压低了声音,“是毒?”
赵十一点了点头,道:“还是极其隐蔽之毒,尸体表面没有任何中毒迹象,若不深究很难发觉。”
陈脊惊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中毒?”
沈亭山看着陈脊,他知道这事迟早得告诉他,于是开门见山道:“我们查到,县里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疫病,所谓的疫病天灾,实为人祸。”
陈脊手中的茶杯突然掉落在地,“你说什么?你是说......他们都是被毒死的?”
沈亭山道:“是的,包括令尊......也是。”
陈脊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亭山,眼底迅速晕出红来,“这怎么可能......给全县的人下毒,谁会这样的事情!再者,这病不是用盐可以治吗!难不成盐是解药?等等......盐是解药......”
沈亭山一字一句道:“盐商会。”
赵十一沉吟了一会,补充道:“也可能是私盐贩子。实不相瞒,眼下县里私盐已经开始横行,若再不揪出真凶,只怕......”
陈脊闻言怔怔的,没有开口,无论是盐商会还是私盐贩子,这件事的复杂程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沈亭山问道:“赵十一,你既已知是毒,可有解毒的法子?”
赵十一道:“这解毒的方子,四时药堂有。”
陈脊此时已回过神来,开口道:“是的。前些时日,整个山阴暴雨不断,大雨过后许多人就开始患病。一开始症状是头疼,后来是四肢无力、连续腹泻,再后来便是下不来床,吃不下饭,不消一个月,人便没了。唯有城南四时药堂开的一记药方可医,只是这药方古怪,求药者需自带白盐做药引,坐堂大夫拿了药引再到内堂去磨成药丸出来,用药五日便可痊愈。”
沈亭山凝眉道:“如此古怪的法子,县里无人怀疑?”
赵十一道:“全县所有的大夫都统一口径,言之凿凿这疫病只有此方可解。后来,四时药堂又将药方分享给了所有药铺,只要有盐都可以医治。”
沈亭山道:“这四时药堂掌柜是药行行首?”
陈脊颔首道:“正是。”
沈亭山深呷了一口茶,叹道:“看来,此事还是两大行联手的闹剧。现在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但是这毒确得赶紧解了才是。赵十一,你......可有把握?”
赵十一看了眼义庄堂厅,犹豫片刻后,肯定道:“可以一试。”
陈脊起身拜道:“先生大义!这些时日先生便移居官廨,我派人保护先生万全。”
“不敢,自当尽力而为。”赵十一说罢又tຊ再深拜回礼。
素来见不得虚礼的沈亭山忙止道:“你俩差不多行了,我这还有一事!”
他将码头拔来的栓钉递予赵十一,问道:“你看这栓钉,与裴荻头上的伤口可一致?”
赵十一闻言忙将栓钉接过查看,半晌,摇头道:“一致又不一致。”
陈脊道:“此话怎讲?”
赵十一道:“这栓钉与裴把总头上伤口从深度到宽度都是一致的,但这栓钉表面粗糙,若它是凶器,必会在裴把总头上留下木头细屑,但我白日勘验尸体时并无此发现。”
沈亭山追问道:“若是同样形状,但已经风浪侵蚀,表面极为光滑呢?”
赵十一:“那便有可能是。”
沈亭山拍掌笑道:“这就对了!”
陈脊忙问:“这就是凶器?”
沈亭山道:“这不是,这是凶手新做的凶器,旧的凶器应当已被销毁。你想想看,栓钉与木筏不同,若是沾染了脑浆血迹,很难通过风浪冲刷洗净。凶手为了掩盖真相,便只能重做一根插回原处,而这也恰恰验证了我们的猜想,凶手确实是两次出入河堤。”
“我懂了!”陈脊道:“昨夜涨潮时,凶手杀人,然后将尸体遗动到竹筏之上,并用凶器栓钉固定,随后离开。落潮再次回来时,他将尸体移动到河堤中央,然后将旧的栓钉换掉,并且将染了血的竹筏随风浪放去冲洗。但是......地上喷溅状的血液还是无法解释......想不明白。”
沈亭山心中已有猜想,但未经证实不便明说,遂笑道:“我也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这个时辰了,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官廨睡觉。”
“你这人哪都好,就是怎么又贪吃又贪睡的?”陈脊皱着眉,语气颇有些嫌弃。
沈亭山笑道:“回去睡觉吧,我这眼皮都睁不开了。天大的事儿,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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